潘公子(潘sir的庄园行)

已经回忆不起最末一次这样的同事聚会是在什么时间，或许是在十多年前，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，也许还是刚刚毕业上班那会儿。那时候一定还是个人情味浓的时代，大家一起工作，这个周末李哥邀请，大家一起到李家吃吃喝喝一周结束；下个周末张姐回请，一帮人马就杀到王家玩玩乐乐；亦或者，谁即兴提个议，哄到毫无准备的王叔家去吃一顿也无妨。你提个半斤猪头肉，他带半只卤鸭子，甚至就甩着两只手，聊着天看着王婶宰个鸡杀只鸭……大家就是这么好生招待着别人，也被别人好生地招待着。

人来人往，缘起缘散。渐渐地我们招待彼此的地点不在是自己的家里，而是改在了小饭馆、大排档，再慢慢地去了更大更好更高级一点的酒店，当然相聚的频率也就不得不减少再减少。再然后我们只是小小小小范围的聚，哥儿姐儿说得投机的凑一块儿来一顿吧，甚至餐费有时候也就按照人头数AA了吧。毕竟，大酒店的消费不菲，工资终究涨得不如消费快；毕竟人与人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了嘛，对面不相交的人也多了起来；毕竟为了加薪或晋级，手撕同伴的事儿也变得普通起来了。没有办法，都是讨个生活，拉个人垫个脚也是不得已，谁站得高谁够得多，谁不想生活得更好呢？车贷房贷都不饶人啊，没有啥事不可为，毕竟也算不得是伤天害理的行为，职场惯有之事而已。

慢慢大家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。进个新人，走个同伴，甚至某个同事离岗退休，来就来了，退就退了，都是工作系统需要，有你无你，无所谓的事情，系统运作根本不会停歇。

据说不久前，一位受人尊敬的老领导退休前一日在那个楼层挨个儿和同事道别，说自己明日就不再来此上班了。也许只是在他道别的那一刻，同事之间有些惺惺相惜，第二日走就走了，好似这人从未在此待过一般，一切如旧，一切依然都得正常有序。就好似四季轮回，霜降过来就是立冬，冬天总是要来的。从此，他也便很少被人提起，即便这里曾经留下过他的青春和热血。偶尔被提起说的不过是他人想想自己退休离开也是这般的光景吧，说来这还是令人尊敬的一位长者。不过，冷清归冷清，离职离岗后被人忘记总是要比被人记起骂着的好呀。人在其位，当思其政，懂得其位终究只能一时，才算是个明白人。

所以，所以，李姐突然提议某个周末一定要去下潘sir家的时候，我是觉着有些突然的。

与潘sir也算是共事多年，然而从未在一个部门或组别待过，工作上的交集也不太多，今年刚好进了同一间办公室，说话的机会也才变多了些。他们是早有此意，要在潘sir退休前去他的农家小院参观参观，算是顺带了一下我这个“新人”。潘sir是高兴的，还有一个月他就要退休了，权当办公室的同事是为他的退休而去，只当是个热热闹闹的退休仪式，自娱自乐一番也挺好。

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潘sir家，大家随便拎着些许水果和牛奶，捎带了一束鲜花，更有拖儿带女一家老少五六口人的，说有点儿像串亲戚，更有点儿像带着家人去农家乐的感觉。

穿过扁担河畔的杂树丛，穿过乡间的狭窄村道，穿过大块金黄的麦田，潘嫂和潘sir远远地就迎了出来，两张笑脸印在秋阳些，格外的慈善和亲切，仿若迎接的是他们的亲人一般。家里窗明几净，院里花草整齐，还有一口鱼塘水波艳艳。灶台上早已热气腾腾，灶沿上焐着几大盆菜肴，大黑鱼片得纸薄；笨猪蹄煨得油亮，现杀的土公鸡红烧；家养的老鸭炖了一锅黄澄澄的鲜汤；更有夫妇二人提前一天就备好的糯米圆子，金灿灿的又糯又香。那边孩子们一下车就在潘家院里撵鸭撵鹅，女人们结伴在院里赏花赏叶忙着拍照；男人们将备好的鱼钩甩进了潘家的小鱼塘；潘嫂将满桌都摆上园子里现摘现炒的时令鲜蔬……都不见外！也不认生！好不热闹！

席上主人好酒招待，潘嫂不停劝菜，乘着兴致，潘sir拿出口琴，风度翩翩吹奏一曲《朋友再见》。琴声悠悠，似诉衷肠，是对我们的作客表示欢迎或欢送，也是对他即将结束的职业生涯的总结。潘sir年轻时也是帅小伙一枚，与潘嫂更是郎才女貌、伉俪情深。潘嫂患病，不离不弃，照顾周全。他们的独女在上海成家，育有两子，潘嫂退休前偶有时间去帮忙带带孩子，这下更是都有大把的时间了。

曲终席散，主人硬往我们的手袋里塞上红彤彤的大柿子，还有带着新鲜泥点子的红薯和香喷喷的腌咸菜，末了，每个家庭的孩子手里还都揣上了一个大红包，一个不少一个不漏。这情形，仿若过年过节回了趟娘家，娘家爸妈才有的举动。我们的小车一溜烟地出了村子，倒车镜里，潘sir和潘嫂还站在斜阳里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。

我们这般叨扰，他们待我们如亲人，此番诚意是否会有回报?当然他二人根本无此想法，甚至满口感谢，孩子不在身边我们去热闹热闹开心至极。潘sir即将离休，是怅惘还是留恋？他引用一位伟人的名言说“这世界是我们的，更是你们的”，他也感谢年轻人愿意带着他玩。然而有礼不往非君子，我终于觉察到心底泛起的歉意，这世界曾经是他们的世界，这江山多少师长付出过一生的热情和努力，现在我们坐享其成，却还要被前辈感谢着。这个世界，将他们就这样丢在身后，我们终究有些不厚道。